与赤本的交谈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当松浦由纪子吩咐人送来午餐的时候,两人的交谈才算正式结束。
赤本的午餐是由新聘请的营养师专门调配的,都是些低脂肪、低热量、低糖的食物,尽管在营养师的调弄下,不管是粥还是菜品,看着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可宫下北还是没有兴趣拿这些东西做午餐,所以,他选择了告辞。
告辞并不是要离开医院,赤本让松浦由纪子给宫下北在隔壁开了个房间,是个和这边一模一样的病房,今后一段时间,宫下北可以选择在这里休息。
“现在不要想太多,”搀扶着赤本,将他送回卧室,让他重新躺回到床上,宫下北一边给他整理着盖的毯子,一边说道,“美国佬想要过央行那一关也没那么容易,就按我说的去办,把这件事拖到年后应该不成问题。”
把简易餐桌给赤本架在床上,让他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好,宫下北继续说道:“这样的话,我们就多了三个月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可以从容布置了。至于您,这段时间就好好休养,那些来拜访的人,能不见就不要见了,实在是必须加紧处理的事情,不是还有叶山君吗?”
“这样也好,”赤本斜倚在摇起来的病床上,点头说道,“就按照你说的去运作吧,媒体那边的人,我会让叶山帮你去联络,具体如何去做,你来安排布置。”
“好,我每天都会过来,”宫下北让开床边的位置,由松浦由纪子接手照顾,嘴里则说道,“具体的进展,我会向您做个通报。”
“嗯,”赤本满意的笑了笑,摆手说道,“去吧,去吃点东西,我这里不缺人。”
宫下北弯腰给他鞠了个躬,垂头的时候,看到地上丢弃的木屐,又蹲下身体替他摆放好,这才起身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您好好休息。”
“去吧,去吧,”赤本微笑着说道,他对宫下北的表现非常满意,只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不管地位身份如何显赫,赤本终归也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孤苦伶仃,没有任何亲人,且行将就木的老人。
类似这样的人,性情往往都是很难用常人的情理去推断的,他暴躁、喜怒无常、疑心病重,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无理取闹。
可话说回来,一旦某个人能够得到他的欣赏,那么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就越是怎么看这个人越是怎么觉得顺眼,越是看着顺眼,越是能够信任对方,越是信任对方,越是对方说什么都觉得好。
就是帝王到了年老的时候,之所以会昏庸,重新谗臣,实际上也是这么一种心态。
就像之前宫下北劝说赤本减肥,调整饮食,多运动,赤本就觉得这“孩子”懂得感恩,之所以提这些建议,就是想让“我”多活一段时间。
再来个发散性思维:这么好的建议,为什么别人不提呢?
啊,明白啦,别人之所以不提,那是因为他们都盼着“我”死啊,那些混蛋啊,良心大大的坏了。
当然,这时候的赤本不会去想别人为什么不提醒他,或者说是不敢提醒他,反正有错都是别人的,和他没关系。
宫下北倒是没有考虑那么多,他从赤本的病房里出来,直接就去了隔壁的那一个病房,这是松浦由纪子为他安排的,累的时候可以到这里来休息。
隔壁病房的房门没有上锁,宫下北拧着门把手,正想把房门打开,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兀自站在不远处的三个人。
“你们还在这里?”手搭在门把手上,宫下北扭头看着三人,有些诧异的问道。
“先生,我们在等赤本先生的吩咐,”西田鞠躬行礼,小心翼翼的说道。
此时,这个苦逼中年人额头上的血迹已经擦干了,但那道足有半寸长的划痕却是清晰可见,只不过这伤口不太深,否则的话,就得去缝针了。
“不用啦,赤本先生已经休息了,”宫下北笑道,“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那安田保险的事情……”西田显然是三个人中的头,有问题都是他出面问的。
“不用担心,会有办法的,”宫下北转过身,面向三人,说道,“别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先生因为身体状况的原因,最近几天情绪不是太好,刚才也不是有意针对你们。”
“是我们没有把事情办好,给赤本先生添麻烦了,”西田再次弯腰行礼,说道。
宫下北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微微弯腰,朝三个人行了个礼,随即不再理会他们,自己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收拾的很干净,不仅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消毒水气味,反倒是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清香。
而在客厅的茶几上,还摆放着四五个果盘,里面有一些水果,应该是院方提供的。
宫下北的目光在客厅里逡巡一圈,这才将外套脱下来,随手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紧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到窗户边上,伸手将一扇窗户推开。
窗户刚刚推开,一股强风便卷着雨水铺面打来,这一股骤然袭身的秋寒,令宫下北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不过,他还是没有选择关上窗户,而是往旁边闪了一步,肩膀靠在窗边的墙壁上,车身对着窗外,摸索着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的感受,当辛辣的烟气顺着气管深入到肺腔之后,宫下北竟然感觉刚才那种微寒似乎在一瞬间便消失了。
低头看看手上的烟卷,是“和平”牌的卷烟,白盒蓝标,日本市场上的高档香烟,天皇最喜欢的牌子,自从重生之后,除了最初那段时间之外,宫下北一直都是吸的这种烟。
视线从烟卷上移开,投到洞开的窗外,俯瞰着细雨笼罩中的东京,宫下北的思绪却是飞到了安田火灾海上保险公司的身上。
从头到尾的捋一遍这其中的复杂关系:赤本以及赤本那个利益圈子里的人,以藤崎金融为工具,挪用了一笔长银的储蓄款,这笔款项究竟有多少,现在还不得而知。
可以知道的是,款项中至少有一部分是以拆解的方式,流到了安田火灾海上保险公司的手里,而按照目前所知的情况,这笔钱是被安田保险的会长后藤康男拿去买了梵高的一幅画作。
捋到这里,有若干个问题出现了:这件事到底是赤本自己主导的,还是说有一个利益团体参与其中;当初走藤崎金融的账,究竟挪走了多少储蓄款,以什么方式挪走的;后藤康男与赤本的关系究竟如何,亦或是说他在这个利益群体中,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后藤康男以及他的安田火灾海上保险公司一共拿到了多少资金。
这些问题宫下北得不到答案,他也不能去问。
继续向下捋:现在,长银面临着清查的压力,赤本需要将挪用的亏空补上,同时呢,安田保险的财务却出现了问题,拿不出钱来填补这个亏空。
作为会长,后藤康男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打死不肯将这笔钱拿出来,而看目前的状况,赤本似乎也拿他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到了这里,又有一些问题出现了:面对后藤康男这种臭流氓,为什么赤本不采取一些足以令对方低头的措施?
毕竟赤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什么盘内招、盘外招的,他有的是手段。
为什么安田保险经营状况已经到了现在这种程度,那些持有其债权的银行,同样也没有采取手段,将安田保险拖欠的债务追讨回来?
本来嘛,拖欠了那么多的债务,作为法人的会长,却还能保留着一幅价值几十亿日元的名画,真当别人不敢起诉他吗?
最初,宫下北认为是后藤康男的手里,掌握着一些对赤本不利的证据,所以才令赤本投鼠忌器,但在后续的交谈中,他察觉应该不是这个原因,而是这个后藤康男本身具备强大的后盾,这才使得赤本不能采取过激的手段。
其后,宫下北在解决安田保险这个麻烦的问题上,提出了将安田与兴亚两家保险公司重组合并,利用兴亚保险现有的保险责任准备金,来填补安田保险财务上的亏空,这个计划却得到了赤本的许可。
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它需要得到几个方面的保障:首先,要有大藏省银行局出来做配合,因为他们监管着日本各个保险公司的保险责任准备金;其次,要得到诸多债权银行的许可,至少是默认;最后,还需要兴亚保险那边的配合,当然,这个配合兴亚保险是肯定不会接受的,因为他们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代价是他们根本无法承受的。
不过,赤本既然认同了这个计划,那就说明他有办法去摆平,同时,也说明兴亚保险和安田保险这个级数的保险公司,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
再引申一步,那就是后藤康男铁定是个有背景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