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酒会上,健屋已经有些喝得神志不清,不知道是谁说那个看上去五颜六色的应该度数不高。这不是很高的吗……已经开始抱着前辈撒娇的健屋絮絮叨叨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有几个音节不断重复着,大概是某个人的名字。
被抱住的前辈十分无奈,其他同事则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举着手机拍照起哄,说要发到科室群里。健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开始震动,联系人的头像是一枚戒指,名字是一串罗马音:Tomoe。被抱住的前辈看见了救星,立马接通。
“花那,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来?”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着急。
前辈想起来健屋是在和姐姐一起住,“您好女士,是健屋的姐姐吗?我是健屋一个科室的佐藤,我们现在在XX居酒屋,她有些醉了……”说明了缘由之后,对面就表示要来接人,半个小时后到。
事实上没到半个小时,前辈揽着已经站不稳的健屋在居酒屋门口站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一个高挑的女人从一辆的士上下车,走了过来。
“你好,是佐藤小姐吗?我是花那的姐姐,花那给你们添麻烦了。”女人黑色的羽绒服领口露出了紫色的圆领,想来是家居服。虽然这样的腿穿什么都会让人神魂颠倒,但是针织裤和羽绒服真的不搭配,在寒风里看着只会让人瑟瑟发抖。
看来真的是听说妹妹醉了套上外套穿了鞋就来了。
健屋一被那女人揽着,就立马像八爪鱼一样贴了上去,粘得紧紧的,女人迈向等待着的出租车的步伐可谓是举步维艰。
佐藤转身准备回去,就听见健屋几乎是叫着:“哦?原来巴是我姐姐啊?”
那女人安抚着健屋,“乖,你又在外面乱说话。不是说了除了在我面前以外不要喝醉吗?正月也不许你喝酒了,‘果啾啾啾’也不行!”
“诶?!”
佐藤回到座位上,嘴角挂着笑,内心还在吐槽着“果啾啾啾”。她没有注意到,健屋花那工作休息时时常摆弄的那枚戒指,和出现在手机上的联系人头像一样。只是想,现在的人染发真普遍,健屋这个粉白色发色的人,姐姐竟然一头黑发。
白雪巴当然不是健屋花那的姐姐,她初中才认识健屋花那的。那个时候的健屋花那可不是这样的形象。健屋现在的刘海长到整个右眼若隐若现,进手术室的时候还需要先用夹子固定好再塞进帽子里。
并不是说初中的时候她的刘海就短了,只是那个时候是遮住左眼的,完全遮住了那两颗俏皮的痣。
当时白雪正在参加排球部的晨练,围着校舍跑圈。第一遍经过小花园的时候,就隐约听见有人在抽泣,白雪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结果第二圈,第三圈,每次经过都听到了。在意得不行,这个时候根本没到早会时间,学校里的学生不多,如果真的有人抽泣,也许是很严重的事情。
跑了几圈之后,借口说自己痛经,白雪巴跑到了小花园里。抽泣声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但没过几秒还是有微不可闻的声音从花坛的下方传来。
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也许站起来并不娇小,但此刻的她正埋头缩成一小团,双马尾也耷拉着,像是无精打采的小兔子的两只长耳朵。
这个女孩子白雪巴有印象,比自己小一级,在学校里时不时也有看到。很文静的孩子,路过她班级的时候,往窗户里望的话,十有八九都能看见她在座位上看书,小小的手捧着的书也小小的,不知是文库本还是别的什么。
但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果然还是发色和发型吧……浅到可以说有些接近白银色的粉色头发,还有长到遮住眼睛的刘海。其实看到她在看书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这就是老师说的用心看书吗?眼睛看不到字的吧?”
这样文静的女孩子,也是运动部的吗?这个时候除了运动部晨练,合唱部练声,别的社团应该都不会在室外,再把注意力放在女孩的着装上,的确是穿着体操服。
“你没事吧……”想要说些什么,出口却是这样无用的被用烂了的句子。这女孩子都缩在墙角哭了,能没事吗?
“你……你不要过来……”女孩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听上去就像是快没墨的圆珠笔,竭尽全力在纸上画出直线,但是只有断断续续的,浅浅的墨点。
如果在这里停下的话,这个孩子会怎么样?
会不会在这里蹲到双腿发麻,直到被巡逻的风纪委员发现?会不会没有时间换回制服就去早会?甚至翘掉课都是有可能的吧……
白雪不想要这样的事发生,不管之后她出现任何一种情况影响上课,对这个认真的孩子来讲都是一种二次伤害吧。
像是接近一只野生的小动物一般,白雪抬起自己的手,确认手心没有汗之类污浊的东西,然后轻轻的,放在了女孩子的头上。女孩子也真的如野生的小动物一般,发出了“呜”的声音,却没有反抗。
试探过后,白雪巴就开始抚摸她的头,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女孩子抬起头也抱住她的时候,白雪看见的是一脸的泪痕,已经花了的淡妆,红肿的眼眶,而那几乎变成了识别标志的刘海却被剪得乱糟糟的。如果是在路上看见这样的刘海,白雪大概会觉得有些滑稽,此时,理所当然只有心疼和怜惜而已。
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的左眼。和右眼没什么不同,但是眼角下,有两颗小小的黑色的痣顺着下眼线排列着,像是遗落在海边的两颗小小的黑珍珠。
“你左边原来有痣啊……为什么要遮住呢,这么可爱?”怀里的温度让白雪觉得在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一用力就会受到伤害。
这么说了之后,那个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白雪巴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孩子叫健屋花那,两颗可爱的俏皮的痣让这个本来就惹人怜惜的女孩子更加容易吸引人的眼光了。初一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去联谊,结果对方学校的男生,四个人有三个都向她示好。虽然健屋花那拒绝了所有人,但是这反而更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想方设法将自己可爱的地方之一藏了起来。
就在昨天,又被人堵在校门口告白了。于是今天,晨练前的剑道部更衣室里,就被几个人围住剪了刘海。
那是健屋花那的潘多拉的魔盒,痣就好像是她的无法实现的Elpis。白雪巴是第一个把这份难以驾驭的美好抱紧的人。
在那之后,没有谁主动提起要怎样,但是她们变成了会一起上下学的关系,家住得方位不一样,一个上行,一个下行,车站成了她们挥手说明天见的地方。
训练到更晚的时候,白雪家会让司机开车来接白雪,她甚至会要求司机先把健屋花那送回去。往往司机某一次看向内后视镜的时候,这两个女孩子已经歪着身子靠在一起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牵着手睡觉能让她们在梦里见到彼此。
到了要决定去哪所高中的时候,白雪巴并不想直升。虽然自己的朋友圈子会被保留,但相应的,自己也许会被期许留在排球部打排球,但是她想尝试更新的东西。
她也是这样对健屋花那说的。
所以,当追随着她来到男女合校的健屋花那跑到游戏厅找她的时候,白雪真的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就是你所谓的尝试新的东西吗?!”明明盛气凌人的是自己,但是健屋花那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旁边的朋友们在嗤笑,已经投币的游戏机正在运转,一局游戏的时间就要过去。白雪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在健屋花那没有一起的一年,的确做了很多出格的事。
这都是她的自由,但是,她突然想到,当时剪健屋刘海的人里,是不是就有自己这样的人呢?社团活动会去,上课也听,但是并不是什么遵规守纪的好学生。如果她们只是在这所高中相遇,她会失去和健屋花那一起的机会。
即使白雪巴自己清楚,她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
健屋花那和白雪巴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多长呢?放在以前,这些时间足以让她们在车站挥手十次,一起在车上睡去五次,或者更多。
这不到一个月里,健屋花那并没有避开白雪巴,她只是静静看着。在迎新晚会坐在前排看着作为轻音部主唱的白雪巴握着话筒和着伴奏歌唱,在游戏厅外看着她在跳舞机上舞蹈。白雪巴也不知道怎么说这种事,自己的选择是自己的,叛逆是一回事,但是她还是她,是不会做过分的事的。
在确保了白雪巴还是那个白雪巴之后,健屋花那才在自己的社团活动结束后,等在轻音部门口,在白雪巴出来的时候,偷偷拉住白雪的衣角。
关系的变化是之后的事了。年龄的差异注定了二人会有一段距离,而当时很年轻的忍受不了距离的健屋小姐,高考结束后立马就飞到了白雪的租屋,为了备考那么久不见,真的是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了。
现在的白雪巴还在努力帮健屋换上睡衣,但是大概三次不成功之后,她放弃了,只是勉强把人拖去卸了妆,刷了牙——健屋险些被泡沫呛到,温柔地抱去床上,在她的刘海上啄吻一下,盖上被子。
盖上被子,就像盖上了潘多拉的魔盒,白雪巴拥抱着她的Elpis,这也许不是她可以拥抱的,但是至少现在,她正把她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