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东区神田和泉町三丁目,佐久间温泉汤浴馆。
宫下北的车停靠在浴馆门前,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吉冈错将他从一辆车上下来,急忙一路小跑的赶过来,却被两名不认识他的保镖伸手拦住。
从车上下来,宫下北朝他笑了笑,示意保镖让他过来,同时迈步朝浴馆的正门走去。
一段时间没见,吉冈错也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身明显属于订制的白色西装穿在身上,脚上却是一双雪亮的尖头皮鞋,一头黑发收拾的整齐利索,貌似还抹了油,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光。
“哥,”从保镖身边跑过来,离着还有几步远,吉冈错便笑嘻嘻的说道,“你终于来了,我都安排好了,今天这浴馆不对外营业,就咱们自己。”
听这家伙直接用“哥”来称呼自己,宫下北也没有反对,他与吉冈错的关系非比寻常,就像浅草绫一样,都是在微末时一起走过来的,更何况对方还救过他的命呢。
“说吧,到底什么事?”宫下北看了他一眼,脚下不停,径直走上浴馆门前的阶梯。
“没事,没事,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了,”吉冈错嬉皮笑脸的说道,“所以专门约你出来聚一聚。”
看着他那张嬉笑的脸,宫下北心头暗自叹息。
过去,吉冈错在他面前是很少这么嬉皮笑脸的,说起来,这家伙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诸多毛病,可整个人还是很严肃的。
现如今,他这样一幅做派,实际上就是他用来表示亲近的一种方法。
当一个人需要想办法来与另一个人表示亲近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实际已经疏远了,这种疏远可能来自于利益上的冲突;久不联系而产生的陌生感;亦或是一方地位上的变化。
宫下北知道,吉冈错与自己的疏远,最根本原因就来自于他在身份地位上的变化。
这是个很现实、很正常的现象,就好像是两个从小到大一起撒尿活泥巴玩大的兄弟,其中一个成了市委书记,另一个却是普通人,两人再相聚的时候,恐怕都难以保持曾经的那份亲近了。
没有再说什么,宫下北径直走进了浴馆的正门。
佐久间温泉汤浴馆算是一家条件很不错的浴馆了,它是由住吉会下属花田会经营的,平素并不对普通人开放,主要接待的就是暴力团成员。
在日本,基本所有的公共汤浴都禁止纹身者进入,所以,各个暴力团大都会开一些属于自己的汤浴馆,专门用来接待自己人。
宫下北的身上也有纹身,不过,他现在想泡汤池的话,东京有的是地方可以去,仅仅是在他名下的各种高档温泉会馆,就有七八处之多。
今天之所以来这个地方,就是因为接到了吉冈错的邀请。
在换衣间换了衣服,宫下北赤裸着身子,只穿了一条犊鼻禈进了浴场。
浴场内,换好衣服的吉冈错已经等在了那里,宫下北走进去的时候,他正指挥着两个身穿粉色和服的女人,将一些甜点、菜品送到温泉池边。
宫下北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的走到温泉池边上,迈步跨进去。
池水很热,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宫下北将手中的毛巾涮了涮,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直接敷在脸上,而后泡在池子里闭目养神一会儿。
要想解乏的话,泡温泉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整个身子浸泡在蒸腾着水雾的温泉中,只感觉浑身紧绷的肌肉似乎都松弛开了,滚热的泉水不仅烫着肌肤,似乎连五脏六腑都涤荡了一遍,那种舒适的感觉,简直难以形容。
躺了约莫十几分钟,宫下北将敷在脸上的毛巾拿下去,坐起身子,看了一眼始终站在池子外面的吉冈错,笑道:“你是打算一直站在那儿吗?”
“嘿,哥,我这不是担心打扰你休息嘛,”吉冈错陪着笑脸,用蹩脚的理由解释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的迈进池子里,在离着宫下北约莫两米远的地方坐下。
“说吧,今天约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宫下北扭过头,从放在池边的托盘里捏了一块寿司,丢进嘴里咀嚼着,说道。
“真的没……”吉冈错搓着双手,说道。
“实话实说,”宫下北打断他,说道,“吉冈啊,咱们可是一起在南千住打出来的人,是彼此相知的朋友,不是外人,你今天表现出来的这份生疏,令我很失望。”
“宫下啊,我也不想这样啊,”吉冈错有些苦恼的搔了搔头皮,说道,“可,可你现在毕竟不再是……不再是……”
“不再是那个小混混了?”宫下北接过他的话,笑道,“可宫下北却还是那个宫下北,不管对别人如何,我们的关系是没有变的。”
吉冈错嘿嘿一笑,转口说道:“那,那我就直说了。”
“其实,今天约你出来,真的有两件事,”略一沉吟,吉冈错说道,“这第一件事,是我打算做个生意。”
“哦?”宫下北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就是最近,新宿市政厅附近有一处夜总会想要转让,”吉冈错搓着两只手,有些局促的说道,“那地方不错,所以我就想着把它拿下来,继续经营。”
“新宿市政厅附近?”宫下北眉毛挑了挑,问道,“对方为什么要转让?”
新宿市政厅那个地方当然不错,紧邻着歌舞伎町,属于寸土寸金的地方。
“那个……是,是因为原来的经营者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吉冈错小声说道,“所以……”
“这个原来的经营者,不会恰好与鹤田纯一有关联吧?”宫下北的目光闪了闪,语气不快的问道。
“啊……是,”吉冈错垂着头,小声说道,“这原本就是鹤田君经营的夜总会。”
宫下北明白了,感情吉冈错今天约自己见面,实际上是来为鹤田纯一做和事老的。
前两天在佑天寺的时候,那个年轻人说鹤田纯一的弟弟,如今看来,他倒是没有说谎。
当时,宫下北并没有说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只是让那年轻人给鹤田纯一带话,如今看来,鹤田没敢自己来,却转头去找了吉冈错,准备拿一处夜总会出来摆平这件事。
这段时间,吉冈错在负责经营小额借贷业务的事情,估计同鹤田纯一打过交道。
“鹤田是怎么跟你说的?”宫下北盯着吉冈错看了一会儿,问道。
“哦,他说,是他弟弟武藏与你有些误会,”吉冈错说道,“希望我能出面帮忙调节一下。这段时间,我跟鹤田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彼此都很熟悉了,所以,不好回绝他。”
“那你知道是什么样的误会吗?我和那个什么武藏之间,”宫下北笑了笑,继续问道。
“听鹤田说,是武藏在佑天寺进香的时候,触怒了你,”吉冈错说道。
“只是触怒了我,而不是安排人打了我一顿吗?”宫下北笑了,他戏谑的看着吉冈错,说道。
“怎么可能,他怎么能有这个胆子,我……”吉冈错的直觉就是不信,毕竟宫下北现在出入都带着那么多的保镖呢。
不过,他的话只说了一半,见宫下北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便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他……”连着比划了几个手势,吉冈错改口道,“那家伙真的……”
“吉冈啊,”宫下北叹口气,说道,“你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个小混混了,今后,你的事情会越来越多,需要去打交道的人,也会变得形形色色。所以呢,不管和什么人来往,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多动动脑子,不管是谁说的话,采信之前,总要稍稍核实一下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怎么能控制的住下面那些人?”
吉冈错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颓然的放弃了。
没有再去责怪他,宫下北也知道,吉冈错是刚一上位,心态还没有调整过来,被一群人围在身边,你吹我捧的,就把心态给迷失了。
这很正常,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需要走这么一个过程的。
正好,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就让他了解一下他现在这样的身份,应该怎么去解决问题。
“鹤田人呢?”皱着眉头想了想,宫下北问道。
“我去让他过来,”吉冈错起身就想离开汤池。
“你身边没有人做事的吗?”宫下北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问道。
吉冈错缩缩脖子,赶紧重新坐回到池子里,只是扭头对一个守在池边的女人说道:“去请鹤田先生进来吧。”
宫下北吸了口气,强忍着没骂他。对鹤田纯一这种人竟然还用“请”?请他去死还差不多!
女人倒腾着小碎步飞快的去了,过了约莫几分钟,从外面带了四个人进来。
四个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头发灰白、脸型偏瘦的中年人,这家伙与宫下北也算是老相识了——野口会常任相谈役藤井正三,当初,宫下北正是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野口会的小额销金业务。
而跟在藤井正三身后的三个人中,有两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是前两天在佑天寺与宫下北发生冲突的两个人,剩下一个则是初次见面。